第二章[第1頁/共3頁]
女英奔出兩步,又倏但是止,她還是提著那雙金縷鞋,一時候竟遲疑不定。重光也已立起相迎,二人隔了幾步站定,四目交投之下,均覺有千言萬語,卻不知該從何提及。又一陣秋風拂過,女英抵受不住,抱緊雙臂,牙關悄悄打著戰。就在這時,她模糊瞧見重光唇齒一動,彷彿唸了兩句話:
二人朝殿外走去。宮女們溫馨地施禮,又一一溶入長廊影深處。女英沉默前行,唯有足底金縷鞋收回“劈啪”、“劈啪”輕響。她自發不美意義,便收慢腳步,又暗中踮起足跟,詭計將聲音減低。重光瞧在眼裡,隻是淺笑,過了一會才問:“幾時出宮?”
女英聽不逼真,茫然問:“甚麼?”重光卻住了口,隻是麵對著她,伸開雙臂。女英腦中轟然一聲,無窮高興翻滾,如同正月十五的煙花,紛繁炸裂開來,一顆小小的心兒被撐得滿滿實實。她甚麼都不再想,甩開手中金縷鞋,嚶嚀一聲,便撲入重光懷裡,二人在桂樹底下擁作一團,而那雙金縷鞋,也早被遠遠丟入了黑暗中。
女英屏住氣,伸出右足,踩上石階。誰知那漢白玉階非常堅固,金縷鞋底敲於其上,竟傳出“嗒”的一響,在深夜裡聽來格外清澈。她心肝兒一顫,趕快縮回腳,不遠處的西偏殿隱透燈光,定然是宮人在值夜。女英按住胸,隻覺撲通撲通亂跳,她不敢再試,卻又不甘就此罷休,各式考慮之下,忽心生一計,因而哈腰撤除金縷鞋,提在手中,隻用一雙穿戴鴉頭襪的蓮足,踏著玉磚進步。
長廊眼看將儘,兩旁天井變白了一些,女英側目望去,見一輪玉輪趴在梅樹上,恰是重光與娥皇同植的梅花林。她忽感心口刺痛,方纔的甜香蕩然無存,腦筋一熱,向前衝出兩步,金履鞋的木底收回刺耳“嗒”、“嗒”聲。女英含著淚,心想:“走罷。走罷。”全部後背卻又驀地生硬——是重光,他諦視女英背影,一字字地說:“子時三刻到後花圃來,我有話同你講。”
這實在是一樁舊事,閃著隱詭的光,深藏於宮殿一角。它也確是一樁奧妙,當時並無一人窺見,可又有誰能推測,千年以後,它將會家喻戶曉。乃至……每一層麵紗都被無情地扯開,每一處細節都被津津樂道。
一言既出,二人各懷苦衷,再次墮入沉默。宮中統統皆有法度,即使是皇後母家入宮侍疾,也不過每月一回,每回逗留三日罷了。時候將至,周家的車轎想來也快到了。女英咬住嘴唇,將腳步放遲一些,重光就在身邊,她能感遭到他每一下的呼吸聲。當他緩緩吐氣,她便忍不住去吸,溫熱氣味流入喉間,在少女的小小胸膛中展轉,再緩緩送出,就新添了一縷甜馨。甜馨的氣味襲向重光身材,鑽進他的口鼻,因而構成一種無言的身材交換,奧妙、隱蔽,而又安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