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 商君列傳[第1頁/共4頁]
令行於民期年,秦民之都城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。於是太子犯法。衛鞅曰:“法之不可,自上犯之。”將法太子。太子,君嗣也,不成施刑,刑其傅公子虔,黥其師公孫賈。明日,秦人皆趨令。行之十年,秦民大說,道不拾遺,山無盜賊,家給人足。民勇於公戰,怯於私鬥,鄉邑大治。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,衛鞅曰“此皆亂化之民也”,儘遷之於邊城。厥後民莫敢議令。
令民為什伍,而相牧司連坐。不告奸者腰斬,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,匿奸者與降敵同罰。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,倍其賦。有軍功者,各以率受上爵;為私鬥者,各以輕重被刑大小。僇力本業,耕織致粟帛多者複其身。事末利及怠而貧者,舉覺得收孥。宗室非有軍功論,不得為屬籍。明尊卑爵秩品級,各以差次名田宅,臣妾衣服以家次。有功者顯榮,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。
商君者,衛之諸庶孽公子也,名鞅,姓公孫氏,其祖本姬姓也。鞅少好刑名之學,事魏相公叔座為中庶子。公叔座知其賢,未及進。會座病,魏惠王親往問病,曰:“公叔病有如不成諱,將柰社稷何?”公叔曰:“座當中庶子公孫鞅,年雖少,有奇才,願王舉國而聽之。”王嘿然。王且去,座屏人言曰:“王即不聽用鞅,必殺之,無令出境。”王承諾而去。公叔座召鞅謝曰:“今者王問可覺得相者,我言若,王色不準我。我方先君後臣,因謂王即弗用鞅,當殺之。王許我。汝可疾去矣,且見禽。”鞅曰:“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,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?”卒不去。惠王既去,而謂擺佈曰:“公叔病甚,悲乎,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也,豈不悖哉!”
商君相秦十年,宗室貴戚多怨望者。趙良見商君。商君曰:“鞅之得見也,從孟蘭皋,今鞅請得交,可乎?”趙良曰:“仆弗敢願也。孔丘有言曰:‘推賢而戴者進,聚不肖而王者退。’仆不肖,故不敢受命。仆聞之曰:‘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,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。’仆聽君之義,則恐仆貪位貪名也。故不敢聞命。”商君曰:“子不說吾治秦與?”趙良曰:“反聽之謂聰,內視之謂明,自勝之謂彊。虞舜有言曰:‘自大也尚矣。’君不若道虞舜之道,有為問仆矣。”商君曰:“始秦戎翟之教,父子無彆,同室而居。今我更製其教,而為其男女之彆,大築冀闕,營如魯衛矣。子觀我治秦也,孰與五羖大夫賢?”趙良曰:“千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掖;千人之諾諾,不如一士之諤諤。武王諤諤以昌,殷紂墨墨以亡。君若不非武王乎,則仆請整天正言而無誅,可乎?”商君曰:“語有之矣,貌言華也,至言實也,苦言藥也,甘言疾也。夫子果肯整天正言,鞅之藥也。鞅將事子,子又何辭焉!”趙良曰:“夫五羖大夫,荊之鄙人也。聞秦繆公之賢而願瞥見,行而無資,自粥於秦客,被褐食牛。期年,繆公知之,舉之牛口之下,而加上百姓之上,秦國莫敢望焉。相秦六七年,而東伐鄭,三置晉國之君,一救荊國之禍。發教封內,而巴人致貢;施德諸侯,而八戎來服。由餘聞之,款關請見。五羖大夫之相秦也,勞不坐乘,暑不張蓋,行於國中,不從車乘,不操兵戈,功名藏於府庫,德行施於後代。五羖醫存亡,秦國男女流涕,孺子不歌謠,舂者不相杵。此五羖大夫之德也。今君之見秦王也,因嬖人景監覺得主,非所覺得名也。相秦不以百姓為事,而大築冀闕,非所覺得功也。刑黥太子之徒弟,殘傷民以駿刑,是積怨畜禍也。教之化民也深於命,民之效上也捷於令。今君又左建外易,非所覺得教也。君又南麵而稱寡人,日繩秦之貴公子。詩曰:‘相鼠有體,人而無禮,人而無禮,何不遄死。’以詩觀之,非所覺得壽也。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,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。詩曰:‘得人者興,失人者崩。’此數事者,非以是得人也。君之出也,後車十數,從車載甲,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,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。此一物不具,君固不出。書曰:‘恃德者昌,恃力者亡。’君之危若朝露,尚將欲延年益壽乎?則何不歸十五都,灌園於鄙,勸秦王顯山洞之士,養老存孤,敬父兄,序有功,尊有德,能夠少安。君尚將貪商於之富,寵秦國之教,畜百姓之怨,秦王一旦捐來賓而不立朝,秦國之以是收君者,豈其微哉?亡可翹足而待。”商君弗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