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帝國黃昏[第3頁/共4頁]
這所黌舍以當今德國天子定名,講堂裡一半德國孩子,一半中國孩子,清一色男生。
每次當他看到船模,哪怕隻是黌舍裡的船舶圖紙,麵前也會主動閃現波瀾澎湃的大海,一艘輪船噴著黑煙乘風破浪,水線下的龍骨鋥亮,船尾的螺旋槳飛轉,從排量到航速到鍋爐馬力乃至船身重心的位置,竟如同密密麻麻的報紙排版飛過大腦……
當他跑過威廉街――這裡聳峙著一尊德皇銅像,站崗的德國兵看到中國男孩的辮子,大聲嘲笑了一句,仇小庚立時回罵“Arschloch!”這是從德國同窗嘴裡聽來的臟話,意義是渾蛋。德國兵驚呆了,頭一回有中國小孩用德語罵他。
窗台上有一艘恐懼艦木頭模型,小庚親手雕出來的,惟妙惟肖,不遜於任何金屬模型。
“這筆钜款要分三十九年還完,年息四厘,連本帶利十億兩白銀!德國分到百分之二十,每年五百萬兩白銀,本年起轉到德意誌銀行天津分行辦理,還得換算成德國馬克,再把白銀裝船運往德國,實在令人頭疼。”
“我名字裡不是有個‘庚’字嗎?”
“你是誰?”
“爹爹,你說我是庚子年出世的。我聽巷口拉車的張癩子說,那一年,八國聯軍雇他推著獨輪車,從天津上都城運送糧食,他親眼看到洋鬼子濫殺無辜,一起上滿是老百姓的屍身,特彆是德國、日本、俄國這三個國度的兵士最凶。我們黌舍的德國教員卻說,這是文明對蠻橫的獎懲,這真的是文明嗎?”
“四億五千萬兩白銀的庚子賠款?均勻每其中國人要賠一兩銀子的庚子賠款?”
媽媽說他生在庚子年,為了好贍養,加個“小”字,就如鄉村孩子奶名狗蛋、二牛之類。仇德生不再說話,看著窗外黑黑的夜,模糊不安。
大清宣統元年,西曆1909年,暮春。又一個帝國的傍晚,煎餅果子般的夕照,穿過式微的華北平原,照著天津衛德租界,德意誌帝國的黑、白、紅三色國旗獵獵飄蕩。
天津德租界範圍,在現在的河西區大營門街道和下瓦房街道,現在遺址蕩然無存,滿是先人新造的盜窟洋房。
長歎短歎的仇德生,忐忑地翻開門。夜色裡站著個男人,雖說穿藍綢大褂戴著弁冕,麵相倒是個小夥子,目光如匕首刺到仇德生臉上。前麵另有兩個德租界的華人差人。